清晨,雾气凝滞,房屋、树影皆如水中倒影,模糊朦胧。搬家车早已停稳,老人独自立于被搬空的老屋门槛前,眼神却像被吸进空荡荡的房间,仿佛正凝望一场落幕的舞台。他反反复复地擦拭着一个樟木箱子,仿佛只有这动作才能稍许稳住那心神不宁的晃动。
老人终于缓缓锁门,钥匙插进锁孔,一声轻响如石子落水,霎时漾开层层涟漪——往事便在眼前翻涌起来。妻子坐在炉火边,一边缝补衣裳一边哼着曲儿,声音像是沾了白糖的糯米糕那般温软;孩子追着皮球满屋子跑,笑声如檐下叮叮咚咚的风铃,清脆地撞得满屋子回响……曾经灶火熊熊,锅盆碗盏叮当作响,饭菜香气氤氲满屋;曾经墙壁糊满了报纸,字迹模糊却记载着沉甸甸的岁月。而如今,所有声响皆已沉寂,炉灶凉透,四壁徒然,只剩下一片空寂,仿佛一张无声的老唱片,空转着,却再也唱不出曾经熟悉的歌谣。
老人将钥匙攥得紧紧,凉意顺着指尖渗入心脾,却像被无形绳索绊住了脚步。他踟蹰良久,终于忍不住又回身,久久凝视那扇紧闭的门,仿佛要穿透木纹,重新拥抱那逝去的时光。
“老哥,走吧!”邻居张阿婆此时匆匆奔来,将一只热粽子塞到他手里,粽叶犹带清露,麻绳勒紧深陷进糯米的柔软之中。“灶王爷替你守着呐。”张阿婆话语轻快,却如一个咒语,点醒了迷途的人。
老人握紧粽子,手心传来温热的慰藉。他咬下一口,滚烫的糯米在舌尖上温柔地灼烧。他最后凝望了一眼老屋,钥匙在裤袋里冷硬地硌着腿——这往日开启归途的小小金属,如今却已变成了一个无言的道别符号。
老人终于转过身,咽下那口滚烫的糯米,朝前走去。雾气渐散,前方道路的轮廓在日光里慢慢清晰起来。
人生中某些锁闭的房门,钥匙既已旋转,便注定无法再行开启。我们唯能咽下那口热烫的回忆,向前迈步——纵使背后那扇门锁孔里曾溢满整个世界的喧响与暖意;当锁舌弹进锁芯发出那声轻响,便意味另一段旅程已然开启:这旅程里,没有回头,只有前方,只有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