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8年汉城奥运会排球场上哨声吹响时，杨锡兰蹲在地上没起来。中国女排0:3输给苏联队那晚，她对着镜头说了句：“种瓜得瓜，种豆得豆。 ”第二天某报纸头版登着《冠军队长推卸责任》，她家电话线被拔了三个月。
谁都不知道，这句话其实是说球队训练强度不够，但没人听她解释。2017年夏天的日内瓦联合国大厦里，保安监控室的屏幕蓝光映着张东方面孔。
新来的实习生偷拍发朋友圈：“遇到个华人阿姨好厉害，会五国语言！ ”
三小时后这条朋友圈炸了：“她是拿过五连冠的前中国女排队长！ ”
照片里穿深蓝制服的杨锡兰正指着监控屏说话，胸前工作卡晃得人眼疼。
杨锡兰现在住的房子大得能踢足球。
1200平的花园别墅是瑞士政府给奥运冠军的定居奖励，后院还留着当年国家队队友们种的月季。
她每天六点起床给丈夫张建国煮粥，这位前陕西男篮后卫在洛桑开体育用品店，集装箱里至今压着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的纪念T恤。“当时意大利俱乐部开价够在米兰买公寓，但我家丫头在洛桑上学啊。 ”
她踩着板凳擦二楼窗玻璃时这么解释。
1990年带着两岁女儿初到瑞士，体委开的介绍信只在洛桑排球俱乐部换来个月薪1500瑞郎的助教岗。
那年她29岁，在赛场上能单手托起三公斤重球，却扛不动超市打折的十公斤装面粉。
当教练第七年，俱乐部闯进瑞士联赛决赛。
庆功宴上老板拍出300瑞郎奖金：“杨，你这薪水在日内瓦租不起房。 ”
她摸出包里法语班听课证，油墨印着“警务安防课程第47期”。
联合国安保部的考试现场像个小型奥运会。五十岁的杨锡兰负重爬完七层楼梯时，旁边白人壮汉撑着膝盖喘粗气。监控室主管记得清楚：“她指着屏幕说得出每辆车的车牌规律，当年球场大局观用在监控调度上简直作弊。 ”
郎平带恒大女排夺冠那年，有赞助商辗转联系上杨锡兰。“回国拍条广告够你三年工资！ ”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洗衣机上，她正给女儿熨校服。
“我家那位刚盘下店面，孩子下周法语考试走不开呢。 ”泡沫从洗衣机里漫出来，淹没了电话那头的报价数字。
去年日内瓦华人春晚有人认出她。“杨指导当年要是留在体制内…”话没说完就被塞了个豆沙包。“老吃体制这碗饭，孩子能学会自己挣饭票？ ”她指指台下，女儿正用中文帮瑞士同学翻译小品台词，红毛衣上别着淘宝买的熊猫胸针。
监控室夜班同事见过她掉眼泪。那年世锦赛三十周年聚会视频传到瑞士，郎平和陈招娣她们举杯喊“五连冠万岁”，弹幕飘过句：“少了叛徒杨锡兰”。
凌晨两点十五分，她把监控镜头转向莱芒湖。湖水反光在屏幕上漾开，像极了几十年前汉城赛场观众席倾泻下来的镁光灯海。
保安室储物柜第三层藏着褪色的冠军奖牌。
新来的法国小伙总问：“为什么挂个塑料牌？ ”
她转着钥匙圈哼《我的中国心》，走廊声控灯明明灭灭映着奖牌上“中国”俩字。日内瓦六点的早班公交车上，杨锡兰的深蓝制服总被当成清洁工。
有次华人旅行团大妈抢着和她合影：“听说你在这当保姆？ ”她帮人调整拍照角度：“是安保啦，管着联合国万字大楼的电子门禁呢。 ”公交车启动时，大妈们还在嘀咕：“当保姆又不丢人…”
客厅电视柜压着泛黄的剪报本。
1986年《体育报》标题是：《铁娘子杨锡兰带伤拼下世锦赛》。现在“铁娘子”每天最重要的事，是盯监控屏确认C区停车场有没有留学生忘关车灯。
上周刚帮北京来的实习生找到车钥匙，年轻人九十度鞠躬喊“杨阿姨”，没认出报纸堆里有本老相册，其中一张里，“阿姨”正被郎平高高抱起，运动外套上印着鲜红的“中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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